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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個禮拜天中午,我餓了。


我知道我應該去疫順軒,最後的日子裡,那裡是我腸胃唯一的歸宿。出門前我特地檢查皮夾,因為,這是從昨晚開始連續18小時的第一餐。

第一道考驗馬上來了。

就在我走出宿舍大門的摩門特,我看見鄰居的騎樓柱子上掛著一塊上等里肌肉。啊啊,正午的豔陽照在滴著油的肉身,剔透如蜜,隱隱泌出動物脂肪的清香。彷彿自 千年神木腰身滿溢出的樹脂,正淹沒一隻即將絕種的蜻蛉。雙螺旋的基因如拒絕的門衛,懷抱核心深處,秘密紀錄生命的起源。

隨著妄想煙消雲散,里肌肉現出他的原型。

我一定是餓壞了,才會把吊在門外的餿水看作肥美的豬肉。雖然,紅白塑膠袋內的確有一塊肉,壓在黃澄澄的油飯上,多麼奢侈多麼浮華粒粒皆辛苦啊。這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,一邊是潦倒如我的學生,隔一層牆壁,卻是隨便傾倒食物的民家大戶。朱門酒肉臭,鄰有餓死骨。

我忍住偷竊廚餘的衝動,一直走出了巷口,第二道考驗接踵而來。

我看見了。

有一袋蔥油餅,倒臥在馬路黃線內,旁邊是褐紅的檳榔渣與踩爛的狗屎屑。一陣風捲起風沙撲在我臉上,想必也將泥砂掃進袋子裡。袋子被風吹得啪答作響,彷彿是妳微弱的呻吟。

是誰,是誰如此殘忍,竟然將嬌羞的妳拋棄在無名的路上。我彎下腰,注著蔥油餅的輪廓。一瞬間,彷彿穿越千年,跨越了人與食物間的間線。

那時妳一個人,妳是遺落在達達尼爾海峽的琥珀,君士坦丁堡陷落後,唯一的王族血脈。妳是東羅馬帝國最後的公主,背負復興國家的責任,跨越大海,卻被商隊遺棄在沙漠間,一個人。

依然是風捲起面紗,彷彿車渠貝微啟硬殼,炫耀牠滋養了的百年珍珠。我們對望,像是兩座遙遙相望的的火山湖,於夕照後昇起池水,凝結於天空,在不同顏色的瞳孔裡染上相同的雲彩。

然而我不能,我始終是個人,我不能拾起乾涸如木乃成伊的妳。我自阿拉伯半島盡頭的亞丁港揚帆,心中滿溢的淚水,繁衍如紅海茂密的珊瑚群礁。

終於,終究,我來到誘惑的盡頭,疫順軒,宜蘭有名的連鎖麵包店。我已經忘記途中經過多少家餐廳,就連最初的兩大誘惑,此時都已經褪色,像是在水底漸漸冷卻的隕石,喪失曾經的光芒與慧彩。

我走進疫順軒,人類有史以來的誘惑,沒有什麼比這裡更強更邪惡的了。這裡有香噴噴的桂圓蛋糕,流麗滑嫩的巧克力幕斯,飽滿富含糖粉的菠蘿麵包,流著奶與蜜的香蒜培根切片,酥脆適宜的草莓夾心。

我就像是空入寶山的阿里巴巴,我能做的,就是拿起最上層,最不起眼的厚片核桃全麥土司。就是這個了,在這趟誘惑之旅中,這是我唯一能夠帶走的寶物。

在付帳的同時,我知道該怎麼分配這條土司。一條隨時可以品味的土司,不但能達到少量多餐的目的,更可以滿足一天的口腹之欲。

感謝主,讚美主,哈雷路亞,雖然我沒有五餅二魚,在這個神豬開捷運,前總統洗錢數十億,非洲小孩啃草根樹皮的混蛋時代,我只用三枚拾元就買到了今天的一餐。

我,
好幸福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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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azado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